前半生就如同一把刀,锋利无匹,饮血啖肉,主上让她往哪劈,她便往哪劈,罡风或是荆棘,她从不介意,活得简单而又蒙昧。
但她终究不是一把刀,她是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她觉得自己的灵魂在从那把“刀”里慢慢地抽离,她的手脚为自己而动,她的思维为自己而转,而她的刀尖所指,即是她的内心所指。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或许是从庄槿质问她:“刀烈春,你这一生为谁而活?”的时候开始的。
“你终此一生,都不过是个劳碌命,不是在为那个人奔波的路上,就是在奔波回来的路上。”
她怜悯地说,“你有时间坐在屋前从清晨的旭日看到傍晚的夕阳吗?你有机会像个寻常女子一样涂脂抹粉吗?你有体会过什么叫自由什么叫爱吗?”
庄槿说的那些东西,其实她根本不在乎。
但她不在乎,和她没机会在乎,是两回事。
庄槿愤怒地指责着主上的种种劣行,这并不是刀烈春第一次听到类似的话。
她知道主上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若愚阁在江湖中的地位举足轻重,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人,都不可能是良善之辈。
她只见过主上对一个人温情脉脉,那就是楼姑娘。她有时候会觉得,楼姑娘恐怕是唯一一缕能照进他心底的阳光。
所以她始终相信,主上并不是一个绝对冷血的人,他只是把不多的爱,全都给了一个人而已。楼玉笙就是这样一个幸运的姑娘。
直到庄槿和她告诉了她一个秘密,让她多年来的信仰尽数崩塌。
刀烈春忽然觉得害怕。
她平生第一次生出了逃的欲.望。
那样的人,真的太可怕了。
她在幼年的调.教之下,已然变成了一个冷情的人,再这样下去,她害怕自己会变成和他一样的怪物。
庄槿死了,她虽然把庄槿和苏柏埋葬,但终究不是什么能完美遮掩过去的事。
追杀庄槿的人察觉了端倪,顺着隐约的线索查到了她头上来。
只是没有证据罢了。
但对主上来说,有没有证据,并没有那么重要,当他开始怀疑一个人的时候,这个人就已经废了。
他不动声色地把她召了回来,再次让她陪在楼玉笙身边。
只是楼玉笙身边,这回多了几个面生的婢女走动。
纵然有面生的婢女在旁,刀烈春毕竟是若愚阁的老人,自有手段,暗中已经将庄槿告诉她的秘密验证了一番。
庄槿是对的。这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刀烈春和从前一样,只是淡淡地听着楼玉笙说话,偶尔搭几句,也陪着她做一些小手工,楼玉笙每每看到她那惨不忍睹的手艺,都会咯咯地笑,然后再教一遍。
刀烈春看着楼玉笙面纱之上那对翠绿色的眼,心里一阵发冷。
有一天楼玉笙拉着她在池塘边看风景,说:“他今天不在呢。”
刀烈春道:“主上近来有些忙。”
他剥去了她的任务转交给了其他人,自然会忙一点。
楼玉笙说:“他替我约了一个大夫,今天晚上就要来了。”
刀烈春以为她在惆怅,毕竟她看过很多大夫,无一中用。
楼玉笙回头瞥了一眼远远站在身后的婢女们,拉着刀烈春的手,轻声道:“你去帮我迎接一下,可好?”
刀烈春蓦然抬眼。
楼玉笙眉眼弯起:“你一定是犯了错,才会被他打发来跟我说话的,对吧。成日和我待在一起太过无趣,你……出去一趟也好。”
刀烈春动了动唇:“楼姑娘……”她不知道,楼姑娘是真的天真善良,还是在暗示她什么。
“多出去,玩一会儿吧。”楼玉笙道,“我没有关系的。”
刀烈春便在楼玉笙的默许之下,彻底逃了出去。
她不知道追兵多久会来,她只能竭尽所能地奔逃,她要去告诉沈樊成,让他警惕有人下手。
只可惜,她失败了。
她捂着肩头的伤扶墙往回走,忽而觉得身后一阵劲风。
她回头一看,两个男人朝她扑来,其中一个肩上还抱着一个昏过去的小姑娘。
终于来了,她想。
她看了一眼殷佑微,轻轻划破自己装着追踪粉的衣角,没有避开对方的攻击,非常配合地晕了过去。
她心里终究对主上还是有那么一点情分在,所以她虽然选择了逃跑,选择了提醒沈樊成,却没有告诉他背后推手究竟是谁。
而现在,她忽然觉得自己做错了。
这件事上,非正即负,摇摆不得。
正当她陷入沉思之际,门忽然被打开了。
一个男人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