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理说倒退势头要比之前肯定要更为迅猛的拓拔菩萨,此时此刻,竟然极为反常地一步不退!
那些粗如手臂的一股股金黄色气机,如一尾尾蛟龙肆意游走,如天王张目,宝相庄严。
十八股气机萦绕四周,恰似十八条蛟龙盘曲缠绕。
在硬扛年轻藩王的一式卸甲之后,金黄蛟龙游曳滚走更为快,令人眼花缭乱,衬托得本就身材魁梧的拓拔菩萨愈巍峨凛然。
返朴归真,气息如常。
这是天象境界武夫或是道教指玄真人才能具备的“气态”,世间习武之人莫不是梦寐以求,二品小宗师或是一品金刚境界,偶尔抛头露面行走江湖,往往最为轰动,就在于他们气血旺盛远胜寻常武人,就显得格外鹤立鸡群,其实很大程度仍是境界不够深远使然,才会让人望而生畏。
桃花剑神邓太阿骑驴看遍山河,大官子曹长卿多次孤身北行赶赴太安城,便会只能是真人不露相。
拓拔菩萨是继武帝城王仙芝之后,又一个特例,6地神仙里的特例,这位北莽军神如今体内气机强盛到了不得不向外倾泻的地步。
拓拔菩萨眼神中的讥讽意味浓重,似乎对于年轻藩王的雕虫小技颇为轻视。
徐凤年变手掌为双指并拢作剑。
指剑式。
幽燕山庄外的那座大湖之上,曾有观音宗女子练气士以指玄境界两式对敌徐凤年,一式指山,一式指海。
分别寓意指山山去填海,指海海去摧山。
拓拔菩萨也感受到胸口处的气机异动,权衡利弊,眨眼间便侧过身,躲过年轻藩王的指尖所指。
果不其然,在拓拔菩萨堪堪侧身躲过那一记指剑,便有剑气白虹吐露而出,那抹剑罡之威势,不亚于6地剑仙在咫尺之间的倾力一剑。
但是拓拔菩萨很快就流露出些许无奈神色,看似气势汹汹的那式开山剑罡,在激射出去短短数丈距离便气势骤减,与此同时,年轻藩王并拢双指重新变回手掌,手背贴靠拓拔菩萨心口。
横臂一拍。
叠雷!
拓拔菩萨心口如遭雷击,但是他只不过轻轻吸气,十八条金黄游走蛟龙便骤然停止,然后妙不可言地卸去了叠雷威势。
一触即的叠雷,总计六次之多,绵延不绝,层层递进。
拓拔菩萨吸气之后呼气,蛟龙恢复游曳姿态。
人之呼吸,何其寻常,拓拔菩萨轻描淡写到了极致的一静一动之间,年轻藩王声势恐怖的叠雷在第二次叠加后,就已经被化解得烟消云散。
徐凤年缩在大袖之中的左手,握紧拳头,松开五指,亦是一个平淡至极的动作。
之后拓拔菩萨的脑袋,如同被撞钟一般,振荡出个剧烈幅度,然后整个人便横飞出去。
顾剑棠之方寸雷,被誉为掌间雷池。
拓拔菩萨身形踉跄横移,一脚重重踩踏在地面上,强行止住身形。
北莽军神抬起手臂,用拇指轻轻擦去从鼻子渗出的血迹。
金黄色的鲜血!
曾经的天下佛门领袖,与徐凤年在北莽相逢的两禅寺龙树僧人,凭借无上修为铸出金刚不败体魄,体内鲜血升华为金液。
八百年前那拨孜孜不倦出海访仙,为帝王追求长生丹药的大秦方士,在后世市井百姓心目中,其实种种神通,无疑以点石成金最为令人神往,虽说这是俗人短视,但事实上大秦之后的道教丹鼎符箓等诸多流派分支,对于点石成金,依旧十分推崇,尤其是丹鼎派,当然要更为寓意深远,丹鼎派以内外金丹为主,甚至连符箓派都不得不提倡“内炼金丹,外用符箓”,武当吕祖便是道教内丹学说承前启后的集大成者,武当大黄庭与龙虎山玉皇楼两门练气之术,前者更被视为有“一朝开窍,立地飞升”之妙,故而道教的点石成金,与佛门禅宗距离立地成佛只差一步之隔的金身不败,两个金字,皆寓意深远。
拓拔菩萨环顾四周,有些好奇那名年纪轻轻的生死大敌,为何没有选择继续压制自己。
是已经察觉到想要一鼓作气彻底摧破自己的外泻气机,是痴人说梦?
还是在暗中蓄势,真正压箱底的杀手锏,类似当初那位白狐儿脸逼退自己的十八停?
无论年轻藩王怎么想,拓拔菩萨都无所谓。
武道境界,武夫体魄,武学心境。
三足鼎立。
一般而言,是外在体魄与内在心境,最终共同撑起境界。
拓拔菩萨对于自己的体魄,原本极为自负,与离阳轩辕大磐这些纯粹武人如出一辙,体魄才是真正的立身之本,他在与邓太阿万里借剑一战后,心境趋于圆满攀至顶峰,只是之后与徐凤年转战西域千里,沦落到命悬一线的境地,龙眼儿平原一战,又被来历古怪的白狐儿脸以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十八停”逼退,可谓雪上加霜,因此哪怕如今体魄远胜当初,境界之高,他更是自信已经胜出其余三名武评大宗师一筹,虽然是拔苗助长的境界,但谈不上什么隐患,那么唯一的遗憾,遗憾而非破绽,就只剩下心境了。
心境之微妙,就在于每个层次都有每个层次的小圆满,二品小宗师亦是能够达到无垢无瑕的心境,比如徽山轩辕大磐和如今的离阳雪庐枪圣李厚重,被推崇高手当有高手风范的江湖,公认武力极大武德极小,但是在同等境界之中,这两人毋庸置疑都是最接近无敌的存在。三教中人,能够跻身一品境界,心性大多向善,却往往空有境界,战力却不如同境之中相对更为“修力不修心”的纯粹武人。而心境之难测,则在于始终有意义深远的高低之别,称雄江湖一甲子的王仙芝自称武评十人,他能够一人战九人,而且绝对依旧立于不败之地,这就是王仙芝站在众人头顶的心境,简直都要让人觉得这个“苍天在上”的老匹夫,真该早早飞升,为何要在人间欺负世人。
拓拔菩萨想知道,那个消失的年轻藩王,曾经是如何达到那种心境的,所以他一直没有还手,想任由徐凤年施展毕生绝学,以徐凤年作为一块世间最好的磨刀石,来砥砺自己的心境。
拓拔菩萨第一次开口说话,声如雷鸣,“徐凤年!”
北莽军神战意昂然,好似先前不过是让你徐凤年热身而已,是时候轮到我拓拔菩萨还以颜色了。
徐凤年终于显露真身,只见一袭紫金蟒袍悬停在高空,低头回应道:“喊你大爷?”
拓拔菩萨抬头望去,讥笑道:“堂堂北凉王,就只能逞口舌之快?!”
徐凤年一笑置之,眯起眼,向南方的拒北城那边仰头望去。
来了。
黑云压城。
若说世间借剑之强横无匹,李淳罡第一,徐凤年第二。
那拨密密麻麻掠空而至的磅礴剑雨,正是武当山与张家至圣一战,散落在幽州河州各地的剑冢藏剑,虽然期间折损无数,仍是数以千计,还有拂水养鹰两房联手鱼龙帮,从北凉淮南两道江湖和民间收集而来的普通铁剑,多达六千余柄。
那一刻,北莽三座万人攻城步阵,不约而同地抬头瞥了一眼,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唾沫。
将近八千柄飞剑,由东向西而来,然后如铁骑绕弧,在拒北城南城高空,由南向北而去,迅掠过这座边陲雄城。
最终剑尖齐齐指向拒北城外的北莽大军!
滂沱大雨,雨势再大,终究没听说过有几人死在雨水里。
可若是天上下刀子落飞剑?
拓拔菩萨沉声道:“还敢分心御剑?!徐凤年你真是找死!”
徐凤年一手重重按下。
落剑八千!
一袖青蛇,剑罡如青龙出水,直扑地面上的拓拔菩萨。
拓拔菩萨一脚踏地,平地轰雷,身形拔地而起,其中一条金黄蛟龙气机率先冲向徐凤年。
徐凤年十八袖青蛇剑气,一袖接一袖。
拒北城城下,虽然几乎所有北莽步卒都高高举起盾牌,竭力抵挡当头而落箭雨,但是裹挟风雷之势疾下坠的飞剑,仍是有十之三四一透北莽重盾、再透铁甲、三透身躯,当场将三千多名北莽步卒钉死在拒北城外。
更有两千余相对幸运的北莽蛮子被飞剑斩断肩膀、刺入大腿,或钉穿脚背,虽然性命无忧,但是战力受损严重,好不容易艰辛推进至城头下五十步的三座步军大阵,顿时溃不成军。
至始至终,拒北城一枝箭矢不曾下城头!
八千剑半数折断,依然有四千余柄完好无损,倾斜插入大地之中。
如同一座气势森严的剑阵,挡在拒北城与北莽大军之间。
这般耗费无穷气机的大规模御剑拒敌,在面对拓拔菩萨这种武评大宗师的情形下,必然要付出巨大代价。
先是声势浩大的御剑八千,加上十八袖青蛇。
对上蓄势以待且额外有十八条蛟龙护体的拓拔菩萨。
年轻藩王的十八条剑罡,果然被一尾尾金黄蛟龙纷纷击碎,虽然徐凤年的仙人抚顶依旧成功拍在拓拔菩萨的头顶,但也被后者一拳轰在腹部。
仅是身形摇晃的拓拔菩萨逆流而上,步步登天,一拳接一拳,拳拳击中徐凤年的格挡在身前的手臂,最后一拳更是直接破开徐凤年双臂,砸在脸面之上!
年轻藩王的身体如同白日飞升一般,瞬间消散在一片云海之中。
拓拔菩萨悬空而立,离地三百丈。
苍天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