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长十尺有余的赤睛黑豹,如恶梦般自黑暗中暴现出来,直扑巨门!来势之快,令强如巨门也没机会避让,只能以最快速度用土甲将左臂强化,扬起挡住自身头颈要害。
“吼!”
咆哮声中,巨门的左臂,已被那黑豹狠狠咬住,云冲波虽然自幼行猎,见惯了血肉淋漓的样子,却还是情不自禁,将眼闭了一下。
而当他睁开眼睛之后,云冲波,他忽地开始有点怀疑自己的视力了。
…那来的黑豹?
巨门的姿势,确是正将左臂屈起,挡住头颈,但,上面却并没有什么黑豹缠咬,只是被一根绷得紧紧的细长黑鞭缠了两圈,黑鞭的另一头向着黑暗,远远延入,云冲波虽然用力眯起眼睛,却还是看不清那边有什么。
对云冲波是”不明”,但,很明显,巨门对那边黑暗中的存在已经有了一个清楚的”判断”。
“原来,你也来了。”
“对,我也来了。”
如灵蛇般蠕动着,那黑鞭自巨门的小臂上退下,缩回,而黑鞭的主人,也已自黑暗中走出,走到每个人都能看清他的地方。
“只手破军二元让,和你的’封鞭玄豹’,你们,也来到金州,介入到这’乱局’当中了。”
“不。”
面色冷峻,手持黑鞭,走到了曹伯道身侧方站住脚步的长身青年,正是身居”九曲儿曹”之二并拥有御天神兵”封鞭玄豹”的”只手破军二元让”,曹元让。本身已有着第七级的高段修为,更有神兵为佐,便是巨门心中,也暗暗承认他绝对有与自己纠缠到五十合外不败的实力,而同时,对于都已有伤在身的禄存破军两人能否在曹伯道的猛攻下自保五十招不倒,他却并没有太大的信心。
(若被他们合击,便有些麻烦,说不得,还是拼尽全力,纵是硬吃这厮一鞭,也要先废了已耗得七七八八的曹伯道,…嗯?他说”不”?那是什么意思?)
“曹某来此,非为’入局’,而是为了’出局’。”
“自此刻起,曹家结束在金州的一切行动,一切皆与我等再无关糸,巨门先生若肯高抬贵手,我兄弟便立时告退”
“唔…那,这个小子呢?”
曹元让拱手道:”诸位请便就是”说着己扯上曹伯道去了.巨门抄着手看着,虽是不住的冷笑,却未出手相阻,由得他们去了。只留下一个空自傻眼的云冲波,张口结舌的,呆在”金光咒”里面,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他们就这样不问啦,不会罢?)
(曹家的人竟然要撤了,那,爹爹他们可怎么办啊?)
一路同来,很多事情云冲波业己知道,所以,在刚才,当知道了曹伯道的身份之后,他并不感到奇怪,同样的原因,也使他虽时时想念云东宪等人,却不怎么担心。因为,他始终也相信,五虎将既然是为曹家而来,当真出事时,他们总不能完全置之不理。
可现在,曹家的人,却要撤了?!
(爹他们是绝对不会丢下我不管的,那便是说,在找到我之前,他们绝对不会离开金州,但,那样的话,他们…)
虽然天生的聪明过人,可云冲波对”人”或”世界”这些个东西的经验终究还是太浅,一时间,他还没法将自己的思路整理出一个结论,可,一种与生俱来的关心,却令他开始感到”寒冷”,感到”担心”,自进入金州以来第一次,他开始隐隐的有了一种感觉。
(爹,也许,我们真得是不该来的…)
直走至离驿站有数里路远时,曹元让方停下脚步,淡淡道:”问罢。”
曹伯道寒着脸,道:”对,我正是有话要问。”
“到底,是怎么回事?”
“具体,我也不清楚。”曹元让道:”是仲德传书,告知我说,立即停止在金州的一切行动,全数撤回。”
“但,这并不意味着完颜家就能够独吞掉此地的利益,因为,仲德也有说明,’那位先生’已亲临金州,所有事情,尽数交他处理,我们,已是退场的时候了…”
曹伯道全身剧震,道:”他竟亲自来了?!”
又喃喃道:”能够让他不远万里的驾临金州,好家伙,到底这水底有什么样的大鱼在啊!”
曹元让面色十分难看,道:”我也很想知道,但,我怕咱们是没什么机会知道的了。”
“他妈的,咱们曹家这一次,是生生被他耍弄,替他作了一番火中取栗的笨猴子哪!”
曹伯道沉思了一下,又道:”那,五虎将呢?他是怎说的。”
曹元让摇头道:”不要我们管,仲德传过来的话,是要我们尽快撤回,’不必多管旁人之事’。”
曹伯道变色道:”那不等若是要他们的命么?他们已杀了黑水窟哥,完颜家怎可能放过他们了?”
曹元让叹道:”那又怎样,仲德传过来的话,肯定便是’他’的意思,他既是已有用五虎将做’弃子’的打算,凭我们之力,又能作些什么,又有什么办法可想,有什么话好说了?”
曹伯道沉吟了一下,忽地击掌道:”如此,那倒对了。”
“五虎将的人选,可不就是他定的么?”
曹元让道:”对。”
“我原就觉得奇怪,这次的事情如此重要,为何非要我们去找出这几个久已不干世事的老家伙来料理,后来才听仲德说,好象是’他’的意思。”
“说什么分化太平道和完颜家,说什么给完颜家一个”突袭”,他妈的,自以为在施行’计谋’的我们,根本就只是在别人的’策划’中盲舞,所谓金州一会的背后,那真相,只怕就比现在压在咱们头上的天空更为黑暗,更为深不可测呢!”
“真相?什么是真相?”
淡淡的笑说着,那白衣人自顾自顾的俯身在窗口,根本不理背后的鬼谷伏龙。
仍是先前两人相晤的静室,屋中的桌子上,放着厚厚的一叠纸张,半装在一个锦囊中,刚才,那白衣人已将之拣点过,并表示了他的”相当满意”。随后,鬼谷伏龙开口询问,希望知道”五虎将”为什么会被挑中来到金州,但,那白衣人却只是微微的笑着,用一个反问来作为了他的回答。
“所谓’真相’,只是人给予自己的一种’满足’,其实,世上那有什么真相?天意莫测,人算不如天算,当你自以为已将’真相’掌握时,你焉知自己不是正在一个更大的’假象’中徘徊?”
“莫要想得太多了,或者你就有着比我,比任何人也出色的智慧,可年轻人,若不能学懂何时应该放弃使用你的智慧的话,相信我,你那所谓智慧,它便就只会将你带上’死路’矣…”
余音未绝,那白衣人已如同每一次般,在屋中消失不见,与他同时消失的,是桌上的那一囊纸张。
(死路?)
踱至窗边,探出右手,在窗柃上无意义的画着些线条,鬼谷伏龙似是要透过这动作来将那白衣人的”信息”尽可能多的揣摸到一些。
(或许你是有道理的,可,对我鬼谷伏龙而言,在没有掌握一切情报前就贸然的采取”重要”的行动,那,才是真正的自寻死路呢…)
同样是黑夜。
一团篝火在熊熊的烧着,火边,围坐着五个人,五个愤怒,失望,又不知所措的人。
“大哥,这…”
“先莫说话,让,让我静一静罢…”
“…唔。”
本是在前往月浑的路中,可,曹家的使者突然现身,告知他们无须再去,此次的任务已全部取消,而因为是曹家主动取消要求,因而,先前承诺的一切依然有效。除了已为二帅请旨洗冤外,单独承诺各人的一切,在回到中原后,也绝对不会有所缩水。
动听的说话,可,当听到的时候,首先是徐人达和朱问道,随后,五虎将中的每一个,也都不自禁的感到了一阵恶寒。
(’在回到中原后’,可,若果根本便回不去了呢?)
那说话的真正含义,便等若是说,他们,已成为了弃子,曹家的弃子。
在承诺一切均会付清的同时,曹家等于已在说,他们,对于曹家已是”无用”,特别是,当曹家使者明言曹家的全部人手,均会尽快撤离金州的时候,云东宪就明白,自此刻起,自己一行人,已完全赤裸的暴露了给黑水完颜家,一个已然组织过一次对五虎将的攻击还因之而失却了两员宿老的强大家族,一个在金州境内甚至比帝室还更具权威的可怕家族。
面对这样的敌人,五虎将却将身上的保护光环失去,当曹家使者说完的同时,他们的身份,已不再是什么”朝廷密使”,只是如表面般,一群因怀旧来重访故地的老人。
可能是出于”惭愧”又或”同情”,曹家的使者也用相当隐晦的方式表示,若果可以立刻起程的话,可能会赶得上曹伯道等人同路,事实上,那便与曹家承诺提供”保护”无异,但,几乎是立刻,这提议就被五虎将拒绝,因为,此前,那使者已经用一种很是委婉的说话告诉了他们,在以二敌三的情况下,云冲波已被太平道的人掳走。
最后,那使者告辞离去。离去时,他用一种相当复杂的目光,将五人扫视了一遍,在徐人达看来,那目光,几乎便是一种”死的纪念”。
(那家伙,心里可能都已经在给我们念”往生咒”了呢,混蛋…)
心里面喃喃的咒骂着,可同时,徐人达却也明白,情况的确是万分危急。虽然说,在曹家人马撤出金州的过程中,完颜家该还不会采取什么行动来使局势复杂化,可,那样的”安全时期”,却至多有两到三天的时间。
再过两到三天,满怀仇恨之心的黑水兵就可能如蜂群般自四面八方出现,将五虎将围困,猎杀,可现在,当他们静静坐在黑暗中谋算时,他们所想的,却首先不是”自保”而是”进取”,是怎样去向在这金州境内唯一能和完颜家齐提并论的势力攻击,去向已有了四千年历史和有无数高手支撑的”太平道”发起挑战。
(疯了,我们的确是疯了…)
默默的这样想着,但是,很奇怪的,徐人达却发现,自己并没有如想象般在”害怕”或”愤怒”,而是从心底涌起了一种自己也说不大明白的”感觉”,若细细分析,他或会说那感觉是”疯狂”及”愚蠢”,但,那”感觉”,却又的的确确的在告诉他:没有关系,只要,和这些曾是兄弟的人在一起,只要,不再被他们排斥或是鄙视,那末,没关系,怎样的危险和前路,也都没有关系,不要紧的…
“呼…”
长久的静默之后,云东宪终于将头抬起,本就是五人中年岁最长的,在此刻看来,竟似又老了十多岁一样。
在云东宪开口之前,马伏波忽然站了起来。
“大哥,我不走。”
“二十年前,我本就该死在这里,我就不该回去,去眼睁睁的看到很多事情,去象个死人一样的苟延残喘二十年。”
“我已经老了,也没有后人,冲波他还年轻,他聪明和有未来,如果要用我的命押上去换他的命,我愿意。”
“大哥,若当我是兄弟的话,便什么也别再说,别再浪费精力在争辩上了,我不知道太平道的人要冲波是为什么,但我却知道,若要论武,咱们一定不是对手。”
“要救冲波,咱们只能拼命,而两条命,总硬过一条命的。”
“是三条命。”
同样的说话,却由三个不同的声音说出,徐人达,朱问道,扈由基,几乎是同时站起,将他们的手伸出。
意料之外的情景,令五人一时间都不知道接下去该如何开口才好,最终,打破这沉默的,是”第六个人”。
“哈哈哈哈,太伟大了,太感人了,太他妈的让我不知所措,让我没话好说了。”
“他妈的,就算是最三流的戏子再加上最三流的文人,也不过能把场面搅到这么感人,这么煽情罢?”
“难道说,当年横荡西域的你们,其实是入错了行,其实更该投身梨园,去唱忠孝大戏,感化世心?”
“还是说,便是再聪明的人,只要和你相处久了,便会被你带到半痴半呆,专去做些自寻死路的事情?”
“答案是那一个,你能告诉我吗?”
“…大哥?”
开始时是疯狂的笑,慢慢变作锋锐的讥,而说到最后时,那”大哥”两字,已是用着一种几乎是刻骨的”恨”来一字字吐出的了。饶是五虎将见惯了风浪世面,可听到最后,也不自由主的,要有一丝寒意流过。
(他也喊”大哥”,难道,是…)
对云东宪的了解较另外三名兄弟多些,当徐人达等人还在困惑的时候,马伏波已想到了一个名字,一个让他的面色立刻变作惨白的名字。
而这时,云东宪已经走上几步,去迎接那个刚刚止住大笑,走到与他对面而立的男子。
“…飞扬,是你?”
“对,是我。”
“哥,时隔多年之后,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唔。”
(不对!)
一片寂静当中,通常被唤作”直觉”的东西使马伏波悚然一惊,急抢而上,横臂格下,却还是晚了一步。云飞扬的重重一击,已将云东宪击得倒飞而起!
“你!”
云东宪犹在空中时,扈由基已掠起将他接下,徐人达朱问道更已左右抢过挡在两人身前,以防云飞扬的追击,不过,从云飞扬的脸上,倒是并没有看出这个意思。
闲闲的背着手,不理会马伏波的手已按上了”青釭”,不理会扈由基那要喷出火来的目光,他只是盯着刚才根本没躲让或是格挡的云东宪,嘿声道:”大哥,你知道吗,我真得觉得很奇怪。”
“是否是我的错觉?还说,时间这东西,根本就没法作用与你,根本就对你没有任何意义?”
“为何说,这么多年不见之后,你竟仍然和那时一样?仍然这么愚蠢,这么糊涂,却又仍然能够迷惑掉你周围的人,让他们不知不觉的,甚至是自愿的被你向’死路’上带?”
“儿子也好,兄弟也好,都是一样,他妈的,大哥,多年不见之后,你就仍然还在让我感到’惊奇’,感到’无话可说’呢…”
本来不管云飞扬说或做些什么都是一言不发,没有任何反应的云东宪,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猛然提起了精神。
“你说什么?!你…见到冲波了?!”
“对,我见到他了。”
“一个完全听你说话的孩子,一个重视你教他的所谓’道理’还胜过自己’性命’的孩子。”
“不是么?以一人之身,凭着几个小陷阱,就想去挑战黑水贺和他所带的四十名黑水兵,大哥,你的教子之方,真是让我佩服,太佩服了,他妈的,你怎么不干脆教他直接用刀子去抹脖子,那至少还能少受点痛苦哪?!啊,哈哈哈哈…”
“你说什么,冲波他…”
云东宪的话刚刚说到一半,已被云飞扬挥手截住道:”你放心,他没事。”
又冷笑道:”我这做叔叔的,也算是为他做点事情罢。”
“只是,他后来又被太平道的人擒走了,我却没有办法,再说,那与我也无关。”
“其实,大哥,你这儿子被你教的笨头笨脑,早晚也会自投死路,并不差这几天时间,你又何苦为他辛苦冒险?还是趁现在曹家的人尚未撤尽时,跟上一起回去罢。”
扈由基怒道:”你胡说些什么!”
云飞扬大笑道:”胡说?我胡说?”
“他妈的,你们还真是我大哥的好亲人哪,连说话都一个样子,只是,我到底那里胡说,你能告诉我么?”
“凭他一人之身对付黑水贺,和靠你们几个人去挑战太平道,不是送死?不是送死,那他妈的该叫什么,告诉我,你他妈的告诉我啊!”
扈由基被他大声喝斥,一时间竟是胸口一滞,跟着便怒道:”大丈夫理当有所为有所不为,岂能尽以成败论之!”
朱问道忽地咳嗽了一声,道:”五弟,且住。”向云飞扬拱手道:”云先生,阁下深夜来访,难道是特地来面斥我兄弟之非的么?”
云飞扬斜斜扫了他一眼,忽地微笑道:”好,总算还有一个省事的。”
方冷笑道:”大哥,我便先收回我方才的说话,可,我还是要问你,纵是你们有决心去拼命,你们又知道该去那里,和找谁拼命,你们又知道你们那侄儿到底被带去到什么地方么?”
马伏波森然道:”你知道?”
云飞扬大笑道:”若不然,我来找你们作甚?难道还是为着来点化你们么?”
徐人达皱眉道:”但,为何?”
云飞扬尚未开口,云东宪已接口道:”他的目的,是杀我。”声音苍老,似是忽然间老了十多岁般。
云飞扬嘿嘿笑道:”好,果然还是自已兄弟最清楚。”
“你知道么,当我来到这里时,我本是想来杀你,杀你的…”
云东宪低声道:”但,当听到我们的说话时,你的主意便改变了,是么?”
云飞扬笑道:”对极。”
“与其杀掉你,给你一个’痛快’和’安宁’,不如让你去挣扎,去进行一些注定失败的’努力’,让你绝望,让你痛苦,让你眼睁睁的看着你所重视的一切覆灭却又无能为力,大哥,我让你面对这些,不是比现在杀掉你还要痛快吗?!”
“而现在,除掉我大哥之外的诸位,你们还有机会做出最后的决定,你们仍可以选择,是要离开金州,离开这儿的’死亡’,还是要去做一些自己其实也明白只是’徒劳’的努力,去找寻你们的侄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