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秀无奈道:“嗐,都是那阮嗣宗害的,也不知他从哪得来的酒,才几杯下肚便醉了。”
那妇人看了看草堂,张口欲言,却又转身退了回去,从厨房里拿出抹布来收拾酒桌,自始至终温婉轻柔,不见丝毫责怨之色。
向秀看了看堂上沉沉睡去的二人,缓步走出院子,坐在柳树下怔然不语,他心中明白,虽说那酒极烈,但二人如此快便醉倒,也是因为心中愤懑,酒不醉人人自醉。
鲜卑军屠戮兖州,所做之事令人发指,残暴之举骇人听闻,试问谁又能无动于衷?嵇康性好追求自然,处事高蹈独立,厌弃功名富贵,栖心事外是对当世权贵的不满,向秀深知嵇康对那些世家极其厌恶,不愿与之同流合污,对那些教条礼法更是深恶痛
绝,才有了出世之心。
其实像嵇康这等赤忱刚烈之人,听闻胡贼入侵,他的感触尤深,内心也就比他人更痛,但曹氏大权旁落,司马阴狠狡诈,如之奈何?
一觉睡到黄昏时分,嵇康他们醒转之后吃饱喝足,再看到那葫芦里的酒,真是又爱又恨,倒了半杯慢慢品尝。
月起东山,三人来至屋后搭建的凉亭之中,这凉亭搭在两颗树中间,离地有五尺来高,正好临风赏月。
默饮半晌,阮籍忽然言道:“这壶酒,便赠与贤弟。”
嵇康不假思索,摇头断然答道:“不受!”
阮籍看着嵇康,洒然一笑:“若再归,当痛饮三日!”
嵇康还是摇头,盯着杯中残酒。
阮籍将半旧的宝剑放在桌案上,长身而起,看着半圆的明月,朗声道:“贤弟之剑,愚兄持之,恶贼不出,此恨何消?”
嵇康缓缓抬起头来,看着阮籍的目光深邃而明亮,顿了顿问道:“果真要去?”
“一定要去!”阮籍转过身来,笑得比月光还皓亮,挑眉道,“不除此贼,吾心不快,心中不快,饮酒便无味,如此余生岂非苦闷至极?”
向秀在一旁听得直皱眉头,这两人先来不提任何杀贼之事,宿醉之后这说话都云山雾罩的,不知在说些什么,难道梦里交谈不成?
“好!”就在此时,嵇康忽然也笑了起来,猛然起身跑下凉亭,大声道,“吾新得一曲《广陵散》,正好为兄壮行!”
阮籍一怔:“广陵散?”向秀吃了一惊:“广陵散便是《聂政刺韩傀曲》,此曲乃半年前叔夜康游玩洛西之时在山中弹琴,引出一老者,为这老者所赠,琴曲慷慨激昂,能闻戈矛杀伐之气,共有二
十余段,余只听过其中一段,实为天上之曲也!”
“聂政刺韩么?”阮籍闻言嘴角泛起一抹笑意,仰头看向天上明月,缓缓道,“倒要洗耳一听。”
向秀看了看桌上斑驳破旧的那把剑,想起方才之言,脸色一变,忙问道:“嗣宗兄该不会是要去鲜卑大营吧?”阮籍却摇了摇头,淡淡道:“轲比能已是涸泽之鱼,命不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