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摇椅上抬起眼瞳,漆黑的双眸之中看不到一点鲜活的白色,静静的凝视着烈光从天而降。
随意的,踹了一脚身边的竹篓。
竹篓的盖子骤然掀起,黑暗招荡,诡异的暗影竟然从其中飞出,映照在血色的琉璃天幕之上。
就像是一只长大的无形之口,随意的将那万丈雷光吞入了腹中,缓缓收缩了回去,然后,竹篓的盖子缓缓的关上。
请君入瓮。
“瀛洲真是风水宝地啊。”
郭守缺低下头,凝视着不断震颤的竹篓,眉头缓缓挑起:“躺着都有食材送上门来?真有意思啊……神田苍真?”
“谁在叫我?”
如今,那一张苍老的面孔从碎裂的天穹浮现,神田嗅着空气中不祥的气息,心思电转,分辨出了那种熟悉的味道,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你是东夏谱系的人!在瀛洲的领土上袭击鹿鸣馆的成员,难道你想挑动两国之间的矛盾么!立刻解开这里的秘仪!”
“你想太多了,你或许能够代表鹿鸣馆,但老朽我代表不了东夏谱系啊……充其量,不过是一个路过的厨子而已。”
郭守缺怪笑起来,抬起手,将竹篓下面的火调的大了一点,抬头告诉他:“换而言之,你们惹怒的不是东夏谱系,而是我。”
那样诡异的笑容和漆黑的眼眸,带来了不安的预兆。
环顾着四周的诡异场景,神田苍真瞪大了眼睛,全力迸射雷光,但无论如何都无法将粘稠的黑暗海洋撕碎,也无法从这秘仪之中挣脱而出。
反而感觉到,燥热在一点点的自身体的内部萌发。
本身就是等离子现象的雷电……竟然也在畏惧着焚烧!
“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大怒:“难道率先发起袭击,挑起事端的不是你么!”
“话不能这么说啊。”
郭守缺抬起手,撒了一把盐下去。
细碎的盐粉从指尖落下,落入了竹篓里,便迅速放大,化为了山峦一般的庞然大物,在呼啸中注入了海洋。
令下面沸腾粘稠的黑海也变得越发诡异起来。
无数气泡之后,有一只只眼眸一般的物体抬起,冷酷的看向了雷神的所在。
天动太鼓轰然奏响,雷霆扩散,可这一次庞大的引力却无法驱散,无数粘稠的肢体裹挟着牙齿,源源不断的向着空中的雷光探出……
一点点的,想要将他拉入最深沉的黑暗里!
有沙哑又低沉的笑声从那里响起,饱含着来自深渊的恶意和难以言喻的狰狞。
嘲弄着他的反抗。
“所以说,你们鹿鸣馆,是不是……狂妄过头了?能激怒一个厨子的,除了砸了他的灶台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的方法么?”
郭守缺搓着手里的蒜,不紧不慢的摘下那一层轻薄的蒜衣,慢条斯理的告诉他:“自老朽出生以来一百九十余年,日思夜想,废寝却不敢忘食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厨艺。
为了厨艺,老朽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哪怕献上自己的生命也再所不惜……结果到现在,没有妻子,没有子嗣,还被自己的徒弟所背叛,失去三分之一的味觉,所有的嗅觉,沉疴难愈,如此惨淡的人生,着实难以说出口。”
“为数不多的乐趣,不过也就是欺负一下年轻人而已——”
如是叹息着,他将手里的蒜捏成了泥,随意的抛入了竹篓里,辛辣的气味扩散,宛如冰山一般的庞然大物,搅动了沸腾的黑暗之海。
伴随着黑暗海洋的沸腾,郭守缺低下头,俯瞰着他的面孔:“如今,尔等将我这小小的乐趣夺走之后,反而要怪我挑起事端么?”
“这也,太不讲道理了吧?”
他微笑着问,“这也太过于自说自话了吧?”
那一瞬间,在久违了数十年之后,神田苍真再一次感受到心脏被收缩的感觉。那样的微笑,比什么冷酷的话语和狰狞的表情都要更加的令人不安。
就好像……看着案板上的鱼肉那样。
平静又安恬,充满期待。
“你……你想干什么!”
神田苍真低声质问,背后,天动太鼓骤然咆哮,双手中的悲鸣之槌应声而断,近乎自毁的砸在了太鼓之上。
所迸发的煌煌雷光冲天而起,化作千万里的雷霆海洋。
雷神降临。
瞬间,竹篓之上遍布裂隙,无数黑雾升腾而起。
一缕炽热的雷光如矛,从其中传出,贯穿了郭守缺的面孔和头颅,向后延伸,千万里的笔直烈光撕裂了他化自在的胎膜,射向了天外。
然而,从破碎的头颅之后,所浮现的乃是比惨烈碎片要更加狰狞的姿态。
早已经被凝固和地狱纠缠的魂灵从裂口之后睁开了千万只眼睛,俯瞰神田苍真愕然的样子,依旧,微笑着。
“别怕,我只是个厨师而已,怎么会打人呢?”
那无数嘶鸣的杂响重叠在一起,渐渐的化为郭守缺的苍老声音:“我只是想,煲一碗老汤补一补身体而已……”
他抬起手,盖上了竹篓的盖子。
煲汤的时候到了。
“不过,千万要小心点啊。”
郭守缺破碎的头颅缓缓增殖,面目合拢,嘴唇开阖时便发出诚恳的声音。
这是最后提醒。
“我这一锅在地狱里煮够了几万年的老汤,可是会吃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