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过于庞大的权力集中在一个人的手里从来都不是好事。
没有人能够承受其他人‘为所欲为’所带来的后果,也不会有人愿意来买单,更何况,统辖局已经给理想国买单几百年。
这一根签字笔,大家捏了几百年,怎么能没有PTSD呢?
说是防备也好,别有用心也罢,不论是出于任何的目的,马克西姆都无法放任艾晴毫无限制的掌握权力,也绝对不能承担艾晴失控的后果。
要知道,曾经架空机构搞起大清洗来,那是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即便是他所试图做的一切限制,都被艾晴所完美破解,可终究还是留下了反制的底牌——和金融编织局之间的联合和盟约,双方以互相交换权限为代价,从而得到了足够的信任,达成了阵营的一致。
当所罗门失败的瞬间,他们就将取得胜利。
前提是,能够让架空机构出局……
主动提出交换权限,也是马克西姆的决断之一。
作为能够克制天渊之槛的权限,倘若艾晴想要利用自身所有的力量对同盟一网打尽的话,那么这一把至关重要的钥匙就绝对不能留在自己的手里。
此刻,当艾晴被粗暴的压制在椅子上,强制性的戴上了源质镣铐时,也并没有任何的反抗,只是仿佛感慨一般轻叹:“狡兔死走狗烹,不愧是办公厅,在过河之前就做好了拆桥的企划和准备了啊。”
“周全准备,万事不难。就当做……职业习惯吧。”
马克西姆仿佛没听懂一样,以刚刚艾晴的话语回应:“我并不打算背弃我们之间的约定,只是你太过于不可控,希望你能理解。”
“实话说,我很理解,而且很感谢你。”
“嗯?”
马克西姆微微一愣。
“我并不期待别人的理解和认同,也从不曾打算为了合群而有所迎合与苟且。”
艾晴瞥着那些警惕或是戒备的神情,缓缓说道:“从一开始,我就做好了准备——被人当做了疯疯癫癫的巫婆,拿着世界即将毁灭的谶言,上蹿下跳,惹人生厌。而你,居然会对看起来如此荒诞的原因有所思考。
是我应该对你有所感激才对。”
不论是否在心中将艾晴当做敌人,亦或者是有可能从一开始就做好了过河拆桥的准备,但马克西姆依然具备着令人诧异的大局观和独立思考能力,乃至……对异常的嗅觉。
“……是否存在隐患,我会进行调查,但我不能同意你的要求。”
马克西姆最后警告:“你或许还有什么打算,但请别轻举妄动,否则的话,我会将你作为再生计划的破坏者而击毙。”
艾晴笑了起来。
不知究竟是自嘲还是已经无所谓。
只是回眸,看了一眼工程师。
那样的意味,令工程师皱起了眉头。
如今的这个节骨眼上,会轻举妄动的难道是自己么?代表办公厅本身立场的现境派和金融编织局本身的边境派代表之前在所罗门的压力之下暂时媾和。
你们之间的情谊共同撑过了难关,可真的足够分享胜利的果实么?
咔!
幻听一样,清脆的声音从艾晴的耳边响起。
令她的眉头紧皱。
而现在,马克西姆已经看向了工程师,“你早就知道卡米拉和所罗门之间的关系?”
“有所怀疑,因此有所准备,只不过没有机会派上用场。”工程师坦然回答:“但你怀疑的没错,我确实有所保留。”
马克西姆并不掩饰自己的不快:“我需要原因。”
“虽然我怀疑艾晴的目的和身份,但是却并不怀疑架空机构的警告。”
工程师坦然回答,同样,针锋相对看着他:“再生计划,已经不正常了,马克西姆。”
此时此刻,在他的身后,一条条隐约的根须无声的舞动着,穿透了建筑的墙壁,衔接在不知道多少人的身上,构成了笼罩大半个伦敦的恐怖规模。
野草。
无以计数的野草,如此的脆弱,如此的众多,每时每刻都在生灭之中,一旦编制成网,却又变得如此坚韧。
维持野草群体的运行是一件复杂且繁重的工作,居中调控时,必须率先对未来的状况有所预料,提前做好准备。
倘若一旦失去控制,那么看似坚韧的集群也会在旦夕之间崩溃。
正因为如此,才需要敏锐的感知,持久的耐心,乃至复杂的技巧……或许某种程度上,作为他的灵魂,野草存在的形式就是他对金融编织局这一份工作的理解和看法。
正因为如此,才能体会到,那种异样的不安感。
和艾晴这样从局中凭借着探镜俯瞰全貌所得到的结果不同,他只能从宏观且模糊的变化之中,捕捉到古怪的气息。
野草的状况在渐渐的异常。
就像是封闭的空间中渐渐失去氧气一样,野草们在迅速的萎靡,濒临窒息。
一开始,这样的感觉只是轻微,而从阿德里安死去开始,便一日胜过一日的明显——连日以来,他一直都在保持着沉默,暗中进行着调查,不惜对整个伦敦进行着观测和探查。一直到现在,当艾晴揭开了谜底之后,他再不怀疑。
“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在发生。”
他说:“因此,我必须弄清楚。”
此刻,伴随着他的话语,那些被野草所寄生的士兵们,枪口也缓缓调转,隐隐笼罩了整个室内。
包括,马克西姆!
“……也就是说,我也在怀疑的范围内么?”马克西姆发问。
“不止是你,但有这个能力的人并不多。”
工程师环顾着四周,作为如今实质的局势掌控者,分辨着每一张面孔之上的神情。
如今卡米拉已经被剔除,但那样不安的感觉依旧还存在。
甚至,更强!
咔!
奇怪的破碎声从他的耳边回荡,令他的眉头皱起。
而艾晴无声一叹,开口问道:“现在看来,我似乎能证明自己的清白了?”
“这就未必了。”
工程师断然摇头:“不能排除你用自身为其他人做掩护的可能性——我知道你想要掩饰什么,艾晴。”
他停顿了一下,神情变得残忍起来:“有可能,槐诗就是最大干扰源!
从来都没有理想国的人参与过再生计划,而在失去了统辖局的权重之后,他甚至依旧能够从白银之海中获取力量。
多出来的那个参与者,为什么不能是槐诗?难道你期望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对一个理想国的疯子抱有不切实际的信任么!“
“槐诗对白银之海并无诉求。”艾晴摇头。
“一旦所罗门被杀死,之后他又会做出什么?!倘若理想国想要重新掌握现境的权力,难道这不就是最方便的办法么!”
“我只能说你想得太多。”艾晴提高了声音:“倘若理想国想要重新掌握现境的权力,也不会用再生计划这样的方法……你既然知道他是疯子,就应该明白,他从来对统辖局的这一套看不上眼。
倘若你想要问槐诗为什么在计划里,那么应该去问先导会才对。”
她停顿了一下,再无法掩饰阴沉的神情:“将我们如同棋子和牺牲品一样丢进来,去进行献祭的,难道不就是那帮干尸标本么?”
“注意你的措辞,艾晴。”
马克西姆提高了声音,打断了他们之间的对话,仿佛要压抑心中的不安。
艾晴没有再说话。
可是,清脆的声音响起。
咔!
如此的清脆,回荡在这短暂窒息的寂静中,令所有人面面相觑。
甚至,外面那天崩地裂的巨响都无法掩盖。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依然有搞不清状况,或者是,不愿意相信的人的低声呢喃。
“说得还不够情清楚么?还是说你想要装着明白当糊涂?”
“我是无辜的,我根本什么都没做!”
“说到底,第三方就是搅屎棍,从一开始你们就别有用心吧!”
“那不是因为办公厅的迟滞和失职么?倘若不是为了对抗所罗门,为什么要组成这么不便的同盟。”
“一直到现在,架空机构都没有将我们当做盟友,故意隐瞒!”
“金融编织局不也一样,藏头露尾的,你们又是什么决心?!”
在渐渐扩散的争吵之中,混乱开始扩散。当有人攻击架空机构的时候,艾晴忍不住冷笑,想要反唇相讥,却忽然愣在了原地。
没有说话。
所有人的情绪,好像开始异常了。
不,好像从一开始就不对劲……那样渐渐溢出的狂躁意味,为什么?
从何处而来?
“破坏规则的人依然存在。”
工程师的神情越发的阴沉,握着枪的手指微微动作,看向马克西姆:“要么是她,要么是你。”
“你需要从速决断,马克西姆。”
艾晴冷声提醒:“包括我在内,所有人的情绪已经开始失控了,倘若无法掌握局势,那么就是办公厅的失职。”
她说:“不要再犹豫了,再生计划的停止,势在必——”
轰!
忽然之间高亢的声音迸发,巨响扩散里,艾晴的身体一震,血色喷涌而出,自肺腑之中。
重创!
而在呆滞之中,马克西姆愕然的回头,看向了身旁那个面色涨红的男人,还有他手里的枪。
“多普勒你在做什么!”
“我在帮你决定啊!”
多普勒怒吼,还想要扣动扳机,可是在那之前就已经被反应过来的军人们拿下,按住,依旧在挣扎和呐喊:“为什么还要听她胡扯!这个女人在骗你啊,马克西姆,她只想要让你动摇,她才是最大的那个害群之马,为什么不杀了她!”
在呐喊的时候,他费尽全力的昂起头,露出了那一双遍布血丝的眼瞳。
不是愤怒和癫狂。
他在……害怕?
恐惧
咔!
清脆的声音,再度响起,仿佛从所有人的头颅之中。
然后,再一声。
咔!
就好像,是所罗门逝去的回音那样……
在那一瞬间,天穹破裂,在窗户外,那一片璀璨的白银之海奔流,向着世界,仿佛要将一切吞没其中。
而就在耀眼的流光之下,一重重粘稠的黑暗浮现,滴落。
向着他们。
呐喊和惊恐的声音响起,可很快,又在马克西姆的枪声之下再度平静。
“所有人安静,不要有任何的动作——”
可惊恐尖叫的声音很快,再度响起。
就在庞大的房间之内,一个个被野草寄生的人,竟然迅速的干瘪,颤抖起来,眼瞳浮现出猩红。
剧烈的喘息,或者异化。
凝固。
凝固的症状在扩散!
令工程师愣在了原地。
无以计数的野草,开始出现了衰败和异常。
不知道在这漫长的时光里,吸取了多少来自地狱的沉淀和诅咒,渐渐浮现凝固的症状,甚至,仿佛病毒一般,向着正中开始汇聚……
不,应该说,从正中,扩散。
可是污染源在哪里?
他为什么找不到?
还是说,他自己本身早已经……
在那一瞬间,工程师仿佛明白了什么一样。
看向了艾晴。
艾晴也在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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