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话落,李夙夜大步走向街对面的粥棚。
众人推开抢粥的人群,来到最前面。
说到这里,李夙夜讥讽一笑,徐徐说道:“你们沽名钓誉、假仁假义的样子,实在是让本宫恶心!”
施粥的婢女想要唾骂,却碍于这群拿着大刀的暗卫,不敢开腔。
他终于发现,这个衣不蔽体,浑身脏污,骨瘦如柴的流民,与围在粥棚附近的人是全然不同的群体。那些抢着喝粥的人一个个穿着洁净的衣服,漾着生机勃勃的笑,用响亮的声音赞美齐小姐的菩萨心肠。
齐思雨臊红的脸一瞬间变得苍白如纸。她知道,四皇子在暗指自己沽名钓誉。
那团黑乎乎的东西并不是霉变的馒头,而是一块骨头。
“如果不掺石头,这些粥轮得到流民来喝?嫌弃粥水不干净的人必然饿不死。你们连日施粥,喂饱的是一群饿不死的人,却眼睁睁地看着流民饿死。”
齐似风的脸白了,他终于意识到,妹妹连续数日的施粥,究竟犯下了多么愚蠢的一个错误。
齐似风和齐思雨扑通一声跪下,口里开始不停请罪。
李夙夜看了看齐似风,然后又看了看齐思雨。
李夙夜深吸了一口气。他忽然对自己做下的决定产生了怀疑。想要保护秦青就必须先放弃秦青,这样做,自己的余生会活成什么样的色彩?
李夙夜摇摇头,语气更冷:“大米掺石头的案子断完了,回去断那流民被石子磨破肚皮的案子。泰安侯府的大米里掺的都是一个模样的鹅卵石,绝非砂石,且还是本宫亲自授意。他诬告侯府就是诬告本宫。本宫要查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李夙夜指着那群抢粥的人,又问:“他们是灾民吗?”
他话音刚落便听见不远处传来极快活的一声轻笑。
他收回目光,对齐思雨说道:“你让他自己去喝粥,你就站在这里看着。”
齐似风和齐思雨重重磕了一个响头,心里蔓延开一片极寒的恐惧。
暗卫们也不发话,挤开人群把流民带出来,送到主子跟前,用刻板平静的语调讲述了之前发生的事。
流民走得近了,人群中的女子会捏着鼻子咒骂或躲开,男子则抬起脚,狠狠把流民踹倒,让他滚远点儿。
“再来一碗?”李夙夜问道。
李夙夜转过头,静静看着齐思雨的表演。
流民连个安身的地方都没有,又哪来的碗?
脸皮火辣辣地疼,仿佛被人活生生扒了下来。
不等他想到补救的办法,李夙夜已摆摆手,遣了几个暗卫去帮流民。
两人挤挤挨挨地凑在一块儿,脸上皆带着看热闹的戏谑。
太蠢了!真的太蠢了!用好米施粥是蠢!把秦青抓来治罪更是蠢上加蠢!
于是李夙夜又亲手给对方舀了一碗粥。
“他们有刀!”
齐似风和齐思雨虽然满心都是惶恐和羞耻,恨不得挖个地缝躲进去,却又不得不跟从。
跟在不远处的老百姓尚且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翘首张望。
李夙夜动摇的心智,在这样的意念下重又变得坚定。
流民爬起来,回过头,惶恐不安地看着李夙夜。
“齐小姐是不是固定在这里施粥?”
绞尽脑汁的齐似风忽然听见四皇子说道:“之前小侯爷问我对齐大人你怎么看。我说你善于理政,长于讼狱,是个大有前途的好官。可我实实在在看走了眼!像你这样的糊涂官,比贪官污吏更害国害民!”
“是,我要救的就是他们。太苦了,他们真的太苦了!”齐思雨掉出了心疼的眼泪,却咬着牙不敢哭出声,那样太不得体了。
齐思雨看着前方,脸颊臊得通红。她没有仔细看过这些喝粥的人,她早已迷失在一句句“活菩萨”的赞美里。
终于,一行人走出暗巷,来到芙蓉园的街口。
流民连连点头,激动落泪。
“现在你们知道泰安侯府为什么要往大米里掺石头了吗?”李夙夜转头看向齐似风和齐思雨。
“我,我——”
“看看他,再看看周围这些领粥的人,你发现了什么?”这话是对齐似风问的。
“芙蓉园有人在施粥,我带你去吧。”齐思雨柔声说道。
他仔细打量了齐思雨一眼,仿佛认出了对方,于是更加闭紧了嘴巴。
“你饿到与野狗抢食,为何不去喝粥?”
抢粥的人群先是愣了一愣,然后便骂开了:“你这人好不缺德!往白米粥里洒土做什么?叫我们怎么吃?”
“呀,你手怎么这么脏!快走快走,找个碗来!”婢女连连挥手,满脸不耐。
齐思雨没有察觉到流民的异样。她极力屏住呼吸,免得吸入这人的臭味。缺氧的感觉让她脑袋昏沉。
齐思雨以为四皇子想要让自己作陪,便羞涩地答应了一声。
暗卫把人群挤开,带着流民走到最前面。
一众暗卫也跟了过去。
几个差役推了一把,那流民就踉跄着朝粥棚走去。他一边走一边回头看,根本不曾表现出即将得到食物的狂喜,哪怕不久之前他为了一块根本就不能吃的骨头,与一只野狗打了一架。
齐思雨眼泪掉得更多,连忙答道:“是为了救助逃难到江北城的灾民!”
走到近前,两人看见四皇子从地上抓起一把土,洒进了粥桶里。
秦青开心了,李夙夜阴沉的脸便也露出一丝悦色。
流民即使满脸脏污,也显露出了讥讽的神色。他未曾说完的话,在抬头看见面容阴沉的李夙夜之后变成了噤若寒蝉。
李夙夜看着那个流民,问道:“你经常在芙蓉园附近游荡吗?”
齐思雨掉出了眼泪。这下她是真的在哭,而不是惺惺作态。
“齐小姐,如果你施粥是为了一个好名声,你的目的达到了。”
偷摸跟来看热闹的百姓也都在探查。
在这一刻,他终于显露出了明明白白的厌恶。他漆黑眼眸里燃烧着怒火,却散发出冰冷刺骨的寒意。
“是的贵人。”流民扑通一声跪下,哭着说道:“齐家的粥根本不是给我们喝的。那么精贵的白米粥,附近的住户都不够抢,哪里会分给我们流民?我们一旦靠近就会被打,手里没有瓷碗,还会被舀粥的人骂。可我们一路颠沛,能舍的都舍了,只余这一条贱命,叫我们上哪儿找碗?有碗的人就有家,我们早就没有家了呀!”
“是,是的。”流民的嗓音在发颤。
流民瑟瑟发抖,惶恐不已。他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
“芙蓉园施粥?呵,谁不知道——”
李夙夜指了指这个流民,问道:“齐小姐,他是不是你要救助的人?”
转头看去,却见泰安侯府的马车已被驱赶到粥棚旁边,秦青正探出头来,睁着一双濡湿的眼睛好奇地张望,脸上笑颜逐开,透着明媚的得意。
然后,他欣喜的表情就扭曲成了绝望和痛苦。他捂着嘴呻/吟,继而吐出一口鲜血,鲜血里裹着一颗断裂的牙齿。
李夙夜缓缓说道。
围满了人的粥棚不多时就变得空空如也。
“是的。”
流民很恐惧,却更饥饿。他两眼放光地跑过去,从李夙夜手里接过一碗被洒了泥土的粥,狼吞虎咽地喝完。
齐思雨一边擦眼泪一边说道:“我带他去喝粥。”
怎么办才好?怎么把这天大的蠢事圆回去?
“老实作答,不得隐瞒!”
他瘦到骨头都一块一块地贴在皮肤上,像是身体里长满了枯树。
齐似风定了定神,仔细观察前方的人群。
“看出来了吗?”李夙夜加重语气问道。
为了这个根本不能下咽的骨头,他本就虚弱的身体又朝死亡迈进一步。
“是土匪吗?”
“我可以用手。”流民伸出黑漆漆的双手。
李夙夜冲那流民招手:“过来喝粥。”
齐思雨咬紧嘴唇,愧不敢答。
泰安侯府的马车没有进入巷子,而是在一旁等待。听见脚步声,窗帘被江匪石掀开,秦青的脑袋从江匪石的胳膊下面伸出来。
终于轮到流民喝粥了,可是舀粥的齐家婢女却问道:“你的碗呢?”
兄妹俩都不是傻子。经过方才的观察,他们已经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他们以为秦青是个跳梁小丑,可是到头来他们才发现,自己在四皇子眼里才是真正的蠢人。
流民慢慢走近抢粥的人群。
齐似风疑惑的表情变成了恍然,继而又变成了难堪与无措。
齐似风的额头冒出了密密麻麻一层冷汗。
她急忙跑过去,齐似风驱使几个差役把野狗赶跑,帮忙搀扶那流民。
齐思雨捂着嘴轻轻抽气,好像对这幅惨况不忍目睹。
两人低下头,藏起自己烧红的面皮。羞惭,懊悔,恨不得即刻消失。他们自以为聪明,实则真真是蠢到了家。
流民匍匐在地嚎啕大哭起来。
站在一旁的齐似风连连吸气,快速思考着该如何帮妹妹解围。
“算了算了,不喝粥了!咱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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